李肆脑子里“轰”地一片空白。他的理智就像是个皮球,不知道被谁一脚飞踢,旋转着飞了出去,划出了个漂亮的曲线。
等到皮球再次落地,滚着滚着终于停了下来时,李肆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视线里是高高的天井。
顾云雾还没有睡,他蜷在身子窝在一边发呆,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快点睡吧。”
“不用管我,反正每次都是四哥先睡着。”
听出了他的抱怨,李肆摸了摸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翻过身把他搂住,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唱起了曾经在安南镇听到的那首童谣。
那是一首耳熟能详的童谣,在安南镇里,每个妈妈都会唱,每个孩子都经常听。
顾云雾身子微微一颤,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夜风拂过树梢,带来了一阵窸窣。
在缓缓流淌的童谣里,少年老成的孩子终于展开手掌,摊开了一团埋藏已久的悲伤。
还魂(二)
这日夜里,顾云雾又见到了萧明绪。
这一次是在京郊大营。顾云雾一睁眼,发现自己站在军营围墙的侧面,围墙下那破旧的狗洞时隔了五百多年依旧没有人去修缮。
顾云雾苦笑,这不是要我钻进去吧。走大门不行吗?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军营的围墙向着两边延伸到了远处,怎么也望不到。
这到底是梦境,既不真实也不合理。顾云雾走大门的想法是彻底死了。
顾云雾叹了口气,弯腰从洞口爬了进去。一仰头,看见萧明绪就站在了围墙的另一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早安,殿下。”顾云雾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不卑不亢地问了好。
萧明绪比起之前又长大了一些,已经与顾云雾一般高了。如果顾云雾没有记错,这时他应该十七岁了。
这个梦境沿着萧明绪留下的记忆,一路往前走着。
萧明绪的视线追着顾云雾,从下往上抬了抬,难得主动搭理了他一次:“你到底是跟他在一块了。”
“我挣扎了一下。但是败给他了。”顾云雾耸了耸肩,如实说道。
萧明绪冷哼了一声。
“殿下为何如此在意这件事?”顾云雾一直弄不清楚萧明绪的立场,他曾经无所用之不及,杀人如麻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在这场漫无止境的大梦中,他虽然一直表现出一种不再关心大是大非的冷漠。可他对顾云雾说过的话底色却是温和的,就像是在好言相劝。
“我们曾经也很好。然后呢?”萧明绪淡淡地说着,这是他在梦境里第一次提到了他与那个人。
顾云雾哑然,他微微变了脸色,把嘴唇抿成了一条冷淡的直线。这话明显刺痛了他,他先感到的是不悦,然后便是汹涌而至的焦虑。
“我们为何非得走你的老路不可。”过一会儿,顾云雾张开口,语气变得硬邦邦的。
“我?”萧明绪第一次笑了,他的笑看起来很高傲,却又带着些自嘲的意味,“何止是我?他的父母不也一样。这世间的情爱大抵如此。哪来那么多善始善终。”
“父母?”顾云雾有些震惊地微微睁大的眼,“四哥的父母吗?”
萧明绪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打算继续,扭头便走向军营。
顾云雾追了上去,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翻来覆去地咀嚼了几遍,依旧不知道从何问起。他急急地喊了声:“殿下。”
可萧明绪猛地停住了脚,转身推了顾云雾一把。
“到落泉崖去看看吧。”顾云雾醒了。
房间里窗户大开。天光从窗户泼进了屋子里,落下一小滩白花花的光斑。
他一手撑在自己身侧,一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坐了起来。发丝落进了他的指间,像是涓涓的黑色溪流。
顾云雾皱了皱眉头,他想不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了。记忆仿佛被割成碎片,只留下一段又一段的声音在脑海里翻腾着。喘息声,呜咽声,最后归于安静时,响起了童谣。
“你醒了?”李肆忽然从窗外探了个脑袋进来,“你坐那等一下。”
说完他人就闪到了窗后面,再见到他时,他端了盆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你昨晚喝酒了,还能记得吗?”李肆把手盆搁在桌子上,拧干了毛巾,“刚从井里打的水,可能有点凉。”说罢,李肆就用毛巾轻轻贴上顾云雾的脸颊,看他好像适应了之后便轻轻擦拭起来。
“我……”顾云雾人还有些懵,便任由李肆摆弄着。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李肆,“喝酒了?”
“不知道是白无常还是孟娘,在你的茶杯里斟了酒。你全喝光了。”李肆叹了口气,用毛巾戳了下他的鼻尖,“你傻了吗?茶和酒都分不清了?”
顾云雾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了李肆的脖颈上的红痕。记忆里那些断断续续的缠绵和温存竟都是真的。
“看什么?你啃的。”李肆没好气地说,“我背后还有几道抓痕,你要不要也一块验验伤。”
顾云雾脸“蹭”地就红了,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腰像扭了似的一下疼了起来。他嘶地抽了一口气,当看到李肆露出担心的神色时,又赶忙说:“我没事。只是……”他咽了口唾沫,移开了视线,“抱歉,四哥。昨晚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李肆叹了口气,说:“下次不这样了。弄得我像在欺负你。”
顾云雾轻声说:“分明是我欺负了你。”
“你意识不清。我又没醉。”李肆挠了挠头,有点懊恼,“抱歉。就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