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看她面色微微有些红润,羽玉眉紧紧的簇在一起,眸底满是水波潋滟的情思,此时正有些站不住的半倚在自己怀里。心头一软,拂着她的脸虔诚的说:“那便不信他们了,信我吧。”
常嬴说得对,他们都是受形势所迫,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一仗就打了将近三个月,常嬴发誓,她这是第一次目睹如此惨烈的事情,并且不想再经历下次了。
她见过堆满尸体的大漠黄沙,没有了诗句里的波澜壮阔,更多的是凄凉与沧桑;她见过血流千里的江南院宇,不再是莺歌燕舞的温柔乡,而是遍地白骨的英雄冢;她更是见过无数的流民和孤坟,那些在悲泣的寒鸦下打着旋儿的纸钱,让她心惊。
原来金戈铁马的厉色上不只有权贵的争夺,还有每个人的恐惧,鲜血,死亡,轮回。
他们可以是倾尽一生之力耕种,死在土地里的农民,也可以是刚举起大刀,无恶不作的盗匪,可以是只图安身立命的商贾,可以是正值花季的貌美女子,更可以是道观寺庙里的绝俗之人。
她觉得自己聋了,时常听不见百姓对她的崇拜和欢呼,听不见秦彦大批征兵征税的消息。她又觉得自己瞎了,不然为什么只能看见秦北身上各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和那些因战乱而触发的一系列悲剧,反而对胜利的欢庆视而不见。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有时候会不由得去想一些之前
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是否对他们犯下了罪?她是否值得他们尊崇?
泺梁遍地都是供着明月夫人的生祠,那庙堂之上的神佛或是眉开眼笑或是面露慈悲,而庙堂之下的人们满怀期待,细若蜉蝣,麻木的跪在香火之外叩头许愿,眼神空洞。
她该对他们做些什么?普渡众生救百姓于水火么?可众生何时需要她普渡?她又怎么去普渡众生只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向秦弘筹立誓,她与这世间所有的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更有些本事而已,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是了,本事,她是依着自己的本事立下的誓言。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只是一个前来悟道的迷途之人。
或者说,谁不是在走着各自的道路去悟自己的生命,只是景色和身边的人不同罢了。
路走尽了就会死,死了就会往生,无论投做鬼怪牲畜,永远都会回到那条路的开始,眼前只能是前路,茫茫无涯,不终不尽。
“你可以变成他们的信仰,希望,但这是别人的事情,与你并没有关系。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去烦恼,他们还有他们的苦痛要经历。”
“你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你只负责给他们的内心深处留下一抹安慰,而不是去为素不相识的人倾尽全力,这不公平,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们。”
“所以,小师妹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见自
己想见的人,众生各有缘法,这句话说的倒是真不错。”
江芷老神在在的喝着常嬴给她沏好的茶,闭了眼睛去回味余香,只觉得心底一片澄净,好似游在一叶小舟上,湖面连半丝风都没有。
这小妮子的茶艺越发好了,只是不知道酒怎么样,临走的时候得记得讨些。
常嬴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珠子一转,眨眨眼皮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二师姐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吗?跟大师兄进展怎么样哇?”
江芷冷不防被踩到命门,不慎一口茶烫了嘴,得,小舟翻了,有没有谁来拉她一把?
救生员秦北应声赶到,带了一身的风雪。
然后令江芷吃惊的场面就出现了,自己懒的要死且最怕冷的小师妹见了来人竟一个鲤鱼打挺从毯子里跳出来,巴巴的给那人解了披风搓手。
就算这人长得一表人才也不能说服她,毕竟常嬴这些年没少见过什么芝兰玉树的皮相,完全不可能被忽悠。
此时一个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在江芷脑海中呼之欲出,昭然若揭。
“这位就是秦方朔?”她端起茶盏开口道。她不得不打断两人若无旁人的暧昧,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师妹就这样被别人吃豆腐。
亲自看着自己一把水一捧肥浇灌长好的白菜就这么被别人家的猪拱,搁谁谁受得了啊?
蘅薇仙上表面笑嘻嘻,内心马麦皮。
秦北听见江芷叫他,下
意识的攥紧了常嬴的手,把人半挡到身后,自我介绍说:“在下便是,见过蘅薇上仙。”常嬴是跟他说过自己的师兄师姐们的,他也记住了他们一些特点。
比如面前的江芷喜欢穿青绿色的衣裙,从小除了师父周易之外,就是大师兄跟江芷将常嬴带大,他们情感深厚,非同寻常。
最重要的就是,若是让江芷瞧见了常嬴的心上之人,铁定要仔仔细细的瞧上几瞧,看看能不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