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他没有睁眼,只是蜷起手指碰了碰开在掌心的一朵曼珠沙华。
她的声音沙哑,似乎在极力的忍耐着哭泣:“嗯,不过对不起,只能呆一会儿。”
空由还在锁妖塔里呆着,她的时间不会很多。
“既然时间不多,那就不要浪费了。”他笑,身上的花枝缠得更紧,她就靠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声。
“这是你初次化形的地方,还记得吗?当时你对着我笑,是我将你抱回地府的。”
“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就知道没脸没皮的赖在我怀里,没想到如今还是在这儿,也是没脸没皮的赖在我怀里。”
“我从灵山一路走来,见了不少的景色,我当时在想,要是你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常嬴就认认真真的听着。花香宜人,他们两人在此处合为一体,享受短暂的相聚。
“看见苍郁的树林,我就能想起你靠在树干上喝酒的样子;走过一座桥,像极了那年上元你带我去放河灯的那座;就连八千界的烟花和夜晚,都跟泺梁的那些日子如此相像,烟雨笔墨,风花雪月,唯独身边少了一个你。”
“你说亲手送我入轮回,此后便剜情断爱,孤身到死。可我怎么舍得?”
他不舍得秦北的身份,他不舍得每一个有她的日日夜夜,从前他不明白,究竟情痴为何,能叫那些俗世的男女肝肠寸断,敢以性命相搏。如今切身尝过才
懂得,当真是无穷无极的贪恋与辗转。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他一字一句的念着,无比虔诚的问道:“常氏无何,你可愿与我秦氏方朔永结秦晋之好?”
她笑,在他的唇边绽出一朵花来:“我心悦你,为何不愿?”
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开的正盛,在暗淡静谧的忘川河畔摇曳着,向地府来来往往的各方生灵低述着哀婉惆怅的世事无常。
可再无常的世事也有一成不变的情感,它们坚硬过磐石,敌得过沧田桑海。宛若沙海淘金,若能碰上那么一粒,便是极幸运的事。
其实也好笑,不过真心换真心,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倒叫人们说的珍贵无比。
不远处的奈何桥上伫立着一道人影,周围的魂魄熙熙攘攘,唯独桥上跪着个纤弱的女子正挺直了上身,目光停留在忘川河畔。
“看够了?羡慕么?这是你这种人一辈子都求不到的东西。”那人影隐在一层洁白的华光之中,听声音该是个女人。
这种菩萨堕魔的事情何止是她求不到,便是连自己都从未想过。
跪着的女人转过头来,满脸的疤痕叫人心惊,她不敢去看那一团华光,只是重重的叩头,连句话也不敢说。
“也幸亏你当日的决定,换了这身皮子。
”人影语气一顿,像是望了一眼身后涌动的魂魄,复道:“不然你便跟这些蝼蚁一般,连见我一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跪着的女子听了这些话还是不言语,倒是一个劲儿的叩头,不一会儿便渗出血迹。
“你是叫,沈璧?往日你在沈宅的时候不是耀武扬威的紧么?指望着这张脸飞上枝头变凤凰,对谁都颐指气使的。”她的声音飘渺,落在耳朵里不甚真实:“没想到也有跪下求人的一天。”
沈璧闻言抖得厉害,怯生生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一双莹白赤足。
下巴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挑起来,沈璧被迫直视那团华光之中的女人,才看了一眼便瞳孔巨震,极度的恐惧仿佛扼住她的咽喉,一点挣扎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华光之中是个赤条条的女人,身段宜人,可她既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诡异至极。
“瞧瞧这些伤痕,要是落在她脸上该是多么叫人心疼,你就没有这样的资本。”她的声音里带着蛊惑,手指轻轻的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皮上,随后用力一撕。
血溅了一地。
“当日你用换皮割肉的痛楚换来一个锦衣玉食的机会,今日也能用蜕皮之苦换一个成仙的机会。”她像扔一块抹布似的将沈璧掷在地上,手里拎着那张残破的脸皮:“此刻开始你便在地府的生死簿上消失了,想做些什么都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