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
“滚出我的脑中!滚!滚!”
这里是岳星河的脑中,每一声“滚”似乎都带着巨大的杀意,像是沙漠中的龙卷风扑面而来,陆霜白被这无形的攻击逼得步步紧退,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升起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流,耳边传来宿淮镇定的声音:“继续。”
来自宿淮传输的力量让陆霜白再次进入星河的回忆,可这时对方已经意识到有人闯入了他的记忆中,陆霜白看到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也看到了和白方录所说不同的故事。
一个貌美妇人身怀六甲,挺着大肚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混入流民中往边关一路乞讨,终于碰上了从边关逃亡,赶去京城复仇的少年。
“阿星,阿星!”
听到熟悉的呼喊,赶路的少年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人:“长、长嫂?”
“岳家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是母亲,母亲……”妇人泪如雨下,哽咽道,“母亲一人匹敌数十暗卫,挡在我身前,让我从暗道逃脱……”
“阿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长兄呢?”妇人一路逃亡,担惊受怕,怕被发现不敢打探有关岳家的消息,因此并不清楚其余家人的具体情况。
他的长兄在哪儿?
他长兄的头颅被挂在京城城墙上,他的身躯被扔在了边关的山崖下。
他应该怎么回答?
沉默半晌,星河才哑声道:“我被父兄护着,藏在他们的尸首下才逃出生天。”
妇人也只是怀着侥幸询问,听到早有所料的答案,她暗下眼神,停止了哭泣,再抬眼时眼中已是决绝:“我们离开这里,这是他们用命给我们寻的生路。”
妇人拖着少年的手臂妖离开,可对方一动不动,脚尖固执地向着京城的方向。妇人摸着自己的肚子,暗示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见少年不动,妇人又道:“你长兄三月前来信,他已给孩子取了名,叫清瑜。”
清瑜,岳清瑜。
少年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许久,他终于妥协:“走!”
两人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只能往偏僻处流亡逃跑,更何况当时妇人已经怀孕八月有余,长期的流亡让她瘦骨嶙峋,为了保全大哥剩下的唯一孩子,两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他想,若无意外,这孩子也是将来岳家唯一的血脉。
严密的搜查并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没过多久,昏庸的皇帝放出消息说只要岳家余孽投降,就将岳家人收入棺内,入土为安。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他不傻,他不是皇帝那样的蠢货。
孩子降世那日,长嫂体虚力竭,血崩而亡,他寻了一处宁静之地将其埋下。几日后,他听说城墙上多出了一颗沾着泥土的人头。
昏庸的皇帝还是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只不过晚了一步,不甘之下竟让人将他长嫂的尸骨挖了出来……
怀抱着嗷嗷待哺的新生小儿,他平复心中汹涌的杀意,最终决定带着孩子继续逃亡。
他虽有三个侄儿两个侄女,却不曾有过照顾孩子的经验,孩子跟着他风餐露宿,饿得跟只瘦猴儿一样。为了孩子能平安长大,他不得已找了处偏僻的村子,换名改姓带着孩子生活,养了三年终于将侄儿养得白白胖胖。
某年村子遭受洪灾,冲毁了近八成田地,冬季便没有了粮食。那年冬天村子里很多人活活饿死,为了活命,他只能不时上山打猎,怕孩子受冻将人留在屋中。
可那天,不过一个早晨,两个时辰而已,他唯一的亲人也走了。
他背着獐子回家,大门未关,桌椅倒塌,家中不见侄儿的身影,显然孩子被人掳走了。一时之间他以为追兵找到了他们,惊慌错乱之际一阵奇异的肉香传入他的鼻中……
人被逼到了绝境,便无所畏惧,多么丧心病狂的事也能干得出来。
他们被天灾逼到绝境,而他被人祸。
后来,他将联手共谋的三家人屠杀殆尽。
他们说孩子被他养得很好,比同村孩子壮实,即使挨着饿肉也多,这是他们动手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则是因为他和侄儿是外乡人,他们料定他一个大人翻不起什么风波,即使反抗,一人也难敌四手。
关于这一点,他们错得离谱,对付他们这些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他的身手绰绰有余。不过有一点他们说对了,如他们所说,村里其余人在得知他杀了人后,纷纷讨伐他,平日笑脸相迎的邻里皆反目成仇,说他是魔鬼,说他是刽子手。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他的侄子是因何而死吗?
他只是为自己唯一的亲人报仇而已,为什么他又错了?
既然他有错,那就一错到底吧……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那天,热气腾腾的鲜血扑洒在身上,足够暖和他冻僵的身子,他杀红了眼,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一个,他倒在漫天大雪里,任由死亡降临。
兴许是坏事做多了,老天爷也不放过,再次睁开双眼,他变成了邪妖。
他的二哥在刑部任职,他记得二哥曾同他说过,对于犯人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被关在监牢里一天天无望地倒数着日子,他的日子不是倒计时,这个世界却是他的牢笼。
他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村子,他永远变成了一个人。
画面一转,今晚是满月。
圆月高挂,熟悉的痛意开始遍布全身,意识模糊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走进山洞,少女温热的手心贴在他额头,叹息一声后,往他嘴里喂了一颗白色的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