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迦叶走至宫门前,由秦安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朝未央街驶去,因着皇城戒严,路上经过了四五道盘查,许迦叶所乘的马车外观简朴,秦安也只先亮出了他的东厂腰牌,禁军却立刻就放行了。
许迦叶轻声道:“怎么这般松懈?”
秦安道:“窃以为陛下未必真心想要彻查景王遇刺一事,不过是给朝野一个交代罢了。”
马车行至宅邸,许迦叶下了马车。
门房立刻上前恭迎,看家护院的仆从自秦安手中接过马的缰绳,两个洒扫的丫头上前见礼。
许迦叶微一颔首,趋步进了宅中。
这宅院是她三年前当上司礼监掌印时添置的,院子不大,不过三进而已,格局陈设都很寻常,唯独院中的银柳是别家庭院极少栽种的。
春天正是银柳出芽的时节,一阵微风拂过,满树银芽随风摇曳,极为美丽。
许迦叶驻足良久,待风渐渐止息,才缓步走入屋内。
翌日,天刚拂晓,李砚辞便遣人将待批红的奏折送了过来,传口谕劝许迦叶好生待在家中,不要来回奔波。
这是极不合规矩的,若是叫言官们知道了,大抵又要闹了,可许迦叶虽厌憎漫无休止的弹劾,心下却松了一口气。
她向来自诩坚韧,可生理反应实在由不得她,她如今想到李砚辞就反胃,更别提见到他。
将奏折大致浏览了一下,没有几本是参她的,这与如今的朝野物议极不相符。
据她所知,有不少人猜测李悼遇刺是她所为,认为这极其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许迦叶微微一笑,暗杀在政治上是极不成熟的行为,她能将其变作自己的代名词,让人们一提到就想起她,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李悼遇刺一案依旧悬而未决,且大有不了了之的意思,连他自己在敦促调查此案上也不是很积极。
李悼重伤,就蕃之日自然延期,只能留在京城养伤。
许迦叶亡他之心不死,静待恰当的时机。
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想来正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李悼竟送请帖邀她相见。
秦安道:“景王意图难明,赴约着实危险,望督主三思。”
“是他危险,还是我危险?遣人告诉他,想见面可以,地点得由我来定。”许迦叶走进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瓷瓶,凝视了半晌。
此毒名为不问归期,服下后不定时毒发,想来这锅扣不到她这个罪魁祸首头上。
她将瓷瓶放下,转过头对秦安道,“把我的火铳拿过来,我先试试,许久不用了,手生。”
秦安领命而去。
权宦的青云梯(十四)
李悼答应了地点由她来定,许迦叶于是乎将万象楼的掌柜、跑堂、厨子都换成了自己人,又在暗中埋伏了不少人手,约李悼两日后在那里见面。
到了约定的时间,许迦叶坐在雅间里眺望窗外,一辆古朴而典雅的马车停在了楼外,李悼掀帘下了马车,走向高大富丽的门楼。
过了约莫半刻钟,李悼上了楼,他伤得没有她想象中重,身上虽仍有药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步履却很稳健。
她那群手下可真是办事不力。
许迦叶待李悼走进雅间才起身行了一礼:“不知殿下不在府中养伤,邀我相见所为何事。”
李悼望见被许迦叶明晃晃摆在座椅旁的火铳,眸光不由一滞。
东厂之中并不都是难掩身份的内侍,探子们往往可以扮作贩夫走卒融入人群。
这两天来他略微打探到了一些许迦叶这边的动静,对她安插人手并不意外,但她这种直接亮刀的行为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许迦叶见李悼盯着火铳瞧,对他微微一笑:“坊间都在传言殿下遭到刺杀是我所为,我虽问心无愧,却担心你心生芥蒂,我又是个胆子小的,望殿下见谅。”
李悼瞳色虽浅,却总是给人一种阴沉沉的观感,与他周身还未消散的少年气混合成了一股极其微妙的气质。今日他一身湖水蓝的长袍,少年气愈盛。
他细细打量了许迦叶一阵子,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捻动手中珠串,语调耐人寻味:“我还以为你是想要补刀。”
许迦叶眉头轻蹙:“殿下不信任我?”
李悼命身后的属下退下,轻声道:“我当然信你,你不该想要杀我,因为我能帮到你。你出手狠辣不是因为残忍,而是因为太过痛苦,一个脆弱的人拿刀指向别人,只会伤到自己。”
许迦叶笑了:“殿下从十几岁起就很会打哑谜。”
言讫,她将视线转向在一旁默然而立的秦安:“去传菜吧,传完后你自去用餐即可。”
秦安领命退下,这楼中都是他们的人,他不必担忧督主的安危,但他还是打定主意在外头候着,以便随时听候吩咐。
堂倌将菜一道道摆了上来,许迦叶以茶代酒敬了李悼一杯,轻声道:“祝殿下早日康复。”
李悼没有立刻动筷,他凝视着许迦叶,扬了扬眉:“我信你,你却不信我。”
许迦叶温声道:“天助自助者,旁人是靠不住的,且殿下自身难保,如何帮我?我也没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李乐衍也靠不住吗?”李悼唇角勾起意味难明的弧度,“对了,他确实靠不住,人死不能复生。”
许迦叶的手指触到了火铳,望向李悼的视线剎那间变得危险。
就在李悼以为许迦叶会忍耐怒火、与他言语交锋的时候,许迦叶举起火铳对准了他的头,手稳、声线亦稳:“殿下不妨猜猜这火铳是谁亲手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