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行,”梁泽态度强硬,“公安局是你家开的?你说宽限就宽限?”
“那我打电话给老曹。”陈东实见势只好抄起手机,有中国人在的地方,就有人情,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半小时。”梁泽还是没拗过他,“我职权有限,能争取到的,只有这点时间。”
陈东实略带感激地笑了笑,连连鞠躬,“谢谢梁警官,谢谢谢谢”
“其实我不懂,”梁泽旋身将人叫住,“早知道会有现在,为什么还要把信投出去?”
“这是两码事”
陈东实停下脚,背对着梁泽,叹出一口长长的气,如身负着千斤顶。
“你就不怕钟国强知道,是你举报的他儿子吗?”梁泽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耳边,“陈东实,你晚上睡觉时会不会觉得,是你毁了他们这个家?”
梁泽的最后一问彷如一记重拳,狠狠砸在陈东实的命门处。他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揭开了陈东实在这件事里最挣扎、无奈与不可推卸的责任。
陈东实甚至有些悔了,何必要一时脑热搞什么保健品,这样就不会知道大钟涉毒,不知道大钟涉毒,就不会有举报信,没有举报信,自己就不会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事到如今,陈东实骑虎难下,倒成了这件事里最大的恶人。
陪钟家母子两等了一会,手术室灯灭,医生戴着口罩款款走出。
没等众人开口,医生如释重负道,“病人无碍,血栓清理得很成功,只是病人还在昏迷中,还要些时间才能醒过来。”
陈东实暗松一口气,抬眼见梁泽正盯着自己,一脸不可言喻。
“东哥,咋回事,一下午见你魂不守舍,喊你好几回都没反应。”
徐丽替他拨开头顶上的碎发,将按摩椅调到一个最适宜的角度,挤了两泵护发素,轻轻抹到他发梢。
陈东实虚闭着眼,安然地躺在椅子上,思绪空荡。出了医院他无处可去,唯一想到的,就是徐丽这里。
“还是上回我问你的问题,你记得吗?”陈东实蠕动着嘴皮子:“如果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他的家人犯了一个很大的错,你知道了,你会不会任由他的家人继续错下去,还是继续保持这种和和美美的假象。”
“哪儿这么多考虑”徐丽嗤笑一声,替陈东实按着头皮,音色轻柔,“很多事,做了便是做了,做了就别回头看,一回头,就容易忽略脚下,错过许多不该错过的事。”
“脚下?”陈东实睁开眼,正对上徐丽倒转的一张脸,神色迷惘,“可是我的脚下,又有什么呢?”
“你好像很少操心你自己。”徐丽一语中的,“你发现没,你一直替这个想、替那个想,但你自己,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你的生活里,除了那个死去的小警察,便什么也没了,你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我没啥讲究,”陈东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男人嘛,干净就好,过日子,我喜欢简单。”
“那也不能太简单了,”徐丽满是心疼地看着他,手上动作放慢了些,“你看看你这头发,跟干草似的,要多做做保养。”
“这不有你吗?有你替我保养。”
陈东实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乖乖把手放在肚子上,来徐丽这里待了会儿,说了这么一会子话,他才感觉到一丝放松。
迷迷糊糊间,陈东实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徐丽正在帮客人做离子烫,等仪器的功夫,她坐在柜台前,随手翻着一本过期杂志。屋外人群来往熙攘,正逢下班高峰期,隔壁饭店飘出一股葱油爆炒的菜香。
这才是生活。
陈东实拂过身下的褥子,那廉价却温暖的面料,每一道纹路都如此清晰。那一刻,陈东实忽然有点明白徐丽口中的“脚下”,脚下有热馄饨、白炽灯,撒欢儿的小土狗,闲谈的邻里,有倒过量的酱油,隔夜的菜,彻夜响的摩托车,和晚归的人。
人一生执着于功名与理想,却鲜少驻足品鉴眼前。远处的海蜃美轮美奂,你如夸父逐日般狂奔,近处的歌声却充耳不闻,任山水淌足而过。为“不可得”,而错过“已拥有”,徐丽想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
陈东实会心一笑,从小床上爬了起来,像充满电量的玩具超人。这间平平无奇的“丽丽美发屋”,就像他的充电站,数日的迷惘与苦解拨云见日,等待他的,一定会是万里晴天。
“你醒啦?”徐丽从瞌睡中抬起头,一脸关怀,“饿没?待会咱俩去吃点宵夜?”
“好。”
陈东实摸了摸肚子,照向旁边的镜子,人还是那个人,可眼神,却比从前更见清亮。
十二点关了门,徐丽领陈东实出门觅食。两人找了家东北麻辣烫,这家档口人最多,后半夜里,遮阳棚里坐满了人。
“你不吃香菜?”
徐丽见他将碗里的香菜一一挑了个干净,早知如此,她就提前吩咐店家不往里放了。
陈东实嘿嘿一笑,说:“打小就不好这口,老习惯了。”
“叔叔,买枝花吧”一只小手伸到两人桌前。
陈东实抬头一看,是个约十一二岁的姑娘,小脸粉扑扑的,跟水蜜桃一样。
他不由想起了童童,她要是长这么大,会不会也跟这姑娘一样可爱?
“买一枝吧,阿姨这么好看,最配这些花儿了。”女孩卖力兜售着,从花篮里抽出一枝晚香兰,“一枝只要三千蒙图,卖完这些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