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此时能做什么?”霍旼之并没有放弃。
苏寐细观她的表情,发现她的情绪也一直很稳定,只是在看向韦管事的时候,偶尔眼神里会闪过些许复杂的神色。
韦管事语气十分公事公办,“夫人只能等。”
说完,他就移开了目光,转身将注意力移到了正准备溜走的王禄身上,并且毫不犹豫于指尖燃起一簇九味玄火,掷到王禄身前,拦下了他的脚步。
王禄回身阴鸷地看向韦管事,对韦管事指尖的那簇九味玄火再次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可斟酌了片刻后,他最终还是乖乖地退了回来。
霍旼之看到韦管事这个样子,眼中闪过了几分痛苦之色,但不久,她就坚定地摇了摇头,并且道:“不,韦管事,我不会等。”
“那夫人想做什么?”韦管事神情一下子变得冷冽莫测起来。
霍旼之道:“或许说个故事,韦管事有兴趣听吗?”
韦管事没有立刻回答。
苏寐却敏锐注意到霍旼之的声音似乎已经不复之前平静,显然她的心境已经动摇了,而霍旼之的故事或许正好可以再填补一些事。
毕竟,方相曾经问霍羲之的问题是,“他……是不是就是母亲恋恋不忘的那个人?”
中州牧夫人何以对韦管事恋恋不忘,苏寐直觉不是因为情,而是因为——
“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韦管事的话将苏寐的注意力瞬间拉回了两人身上。
霍旼之深深地看着韦管事,眼中有泪慢慢涌现,“我想说,你与他长得真的很像,像到我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甚至……甚至……就以为你就是他。”
“莫非夫人当年救我,也是因为我长得像他?”韦管事突然嘲讽一笑,“可我以为夫人或许都已忘了他的名字了!”
“是……也不是……“霍旼之说着神情一顿,然后像忽遭重击般,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你记得……原来你还记得,你当时就认出我了吗?你是不是自从那以后就一直怪我……怪我……之前没有找你,可是,你不知道,我之前找了你很久很久……“
“韦某不知道夫人说的很久很久,到底是多久?“韦管事唇边嘲讽之意越发浓烈,”我长到七岁,有山匪假装妖族洗劫了我所住的村子,将我的祖父祖母全部杀害……夫人和中州牧当时经过,救了我,我当然一直都很感激。“
“你还是在怨怪我?我找了你七年……“
霍旼之的身体终于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她似乎想离韦管事更近一些,但又顾忌着什么,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七年?“韦管事脸上又露出了残忍冷酷的表情,”夫人不要忘了,我七岁见到你时,你已是中州牧夫人,正陪着新婚丈夫赶往中州赴任。而我的父亲那时去世还不满七年。我自然不敢说夫人你抛夫弃子,另嫁他人;但我想,夫人当时离开还在襁褓中的我时,就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韦应钧曾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忆起幼时的事了。
因为,阮奚死了。
七岁之前,他和阮奚在那个小村里生活得多平静啊;可七岁那年,山匪假扮妖族洗劫了他们的村子,阮奚被她的父母强行带走……而后,却是经过的中州牧夫妇救了他。
那时,在没见到霍旼之前,他是非常感激他们的。但霍旼之还是在她新婚丈夫的陪伴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霍旼之缓步走到他面前,目光陌生地看了他许久,然后向中州牧委婉提议,“这个孩子这么可怜,不如将他送到……偃门吧。“
中州牧对她爱恋极深,无论她说什么,中州牧都只笑着说好。
两人相扶相依的样子落入他的眼中,可他却觉得讽刺至极。
从那一刻起,他就彻底相信了祖父祖母告诉他的话,他的娘亲是个凉薄无情的女人,虽然她曾经爱过他的父亲,但她并不想抚养他,所以,将他留给了年迈的祖父祖母。
“所以,你其实不是在怨我,而是恨我,是吗?“
苏寐不知道霍旼之内心到底经过了怎样的翻覆,才得以再次平静克制地说出这句她或许早已猜到了答案的话。
她只看到,霍旼之原本紧握在手中的剑,忽然毫无预兆地从她手中滑落了。
那极轻的不经意的落地一声响,仿佛是某种预示,但更像某种宣告——虽然表面上看,霍旼之是克制了自己,但其实她的内心已经渐渐趋向崩塌。
就是在这一刻,苏寐觉得,她从霍旼之隐忍的背影上看到一个母亲的悔恨和悲痛。
与净瞳相伴捉妖的路上,苏寐曾经见到过许多母亲,有因女儿失踪的阿茑母亲,有完全以子为天的母亲,有任劳任怨付出的母亲,有苛刻的母亲,有宽容的母亲……当然,也有抛夫弃子的母亲。
或许见过霍羲之的名士风度在先,而霍旼之气质又与霍羲之太过相像,自从她出现后,苏寐一直无法将她同她之前见过的那些母亲联系起来。
但这一刻,苏寐却真切感受到了,她显然并非不后悔,不悲痛,只是母子失散太久,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靠近韦管事,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韦管事对她的恨。
就如很多时候不知该如何面对世人的她。
“寐寐,人真的很复杂,是不是?“
净瞳像听到了苏寐心中的疑惑般,忽然开了口。
苏寐回神,却没回答。她若有所思地朝一旁的王禄看了一眼。
容耀察觉苏寐的目光,也不由开始注意起王禄来。
净瞳没注意到两人的目光,自顾自絮叨道:“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从前怎知现在,现在又怎知以后,这可能就是命运的诡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