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寐,沈寞,你们为何来?“
苏寐和沈寞刚刚御剑落地,血腥还未沾染雾藏海之时,风定池的声音已从雾海之内响亮传来。
“杀妖,诛邪。“沈寞抢先一步答道,声音里充斥着暴躁的危险因子。
苏寐听着他的声音,眼里迅速闪过一丝黯然。
“成魔而杀妖,真是笑话!沈寞,你不修道心,偏修魔心,自己本身已经成为了在这天地间游窜的戾气的俘虏,难道你不认为——“风定池的声音忽然散发出某种震聋发匮的怒意,“首先该诛杀的就是你吗?”
音落,人现。
苏寐再次见到风定池,瞬间便察觉到,在他身上,似乎又发生了某些变化。仍是那张丰神俊秀的脸,但神情却比以往更加阴郁不定。
袖藏曾经隐匿在雾藏海五十年,风定池显然与言有灵相交颇深,铭剑冢内发生的一幕幕又一次从苏寐脑海深处浮现,难道——
以往从不多想的苏寐抬眼迎上风定池的目光,不知为何她竟从那目光中觉察到了一种深深的寒意。
“我杀妖,不需你来评判。”沈寞反击地回道。
风定池嘲讽一笑,“是吗?但这雾藏海,有我在,恐怕你今日进不去。”
说罢,风定池扬手朝后一挥,雾藏海内的白雾瞬间变得浓了几分,先前依稀可见轮廓的几座石头岛屿完全隐没雾中。放眼望去,只见无边无际的白茫,哪里寻得见逃进去的妖族?
苏寐心中一动,转头就见风定池再次朝她望来,“苏寐,你我初见,我就告诉过你,我相信妖能被感化。若为善妖,雾藏海必庇护之。今日,你与沈寞同来,你亲眼所见,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与你行的是一样的道吗?”
“可……为什么?“心绪又一次被触动,苏寐平静中,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人、妖、灵同为昔泽生灵,有何区别?你也许不知道,这是多年前,我与言有灵相识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人有善恶,妖亦分善恶,袖藏为了他能够弃恶从善,他为了心中道自愿舍生成为‘斩光’剑灵。是他感染了我,之后才有了雾藏海。“
在铭剑冢内,言有灵与袖藏的故事,苏寐只从辛夷的口中隐隐绰绰听到过,苏寐想着,目光瞟向一旁忽然沉静下来的沈寞,对于风定池的用意,似乎猜到了几分。
苏寐遂顺势问道:“你与言有灵以及大妖袖藏到底相识于何时?“
风定池怅然一笑,某些久远的思绪在他脑海中慢慢显现。
风定池清晰地记得,他和言有灵初识在一个明媚爽朗的秋日。
那日,他背着油纸伞欲北上去寻纪姒,而言有灵则是独自南下游历。明明南北殊途,但他们却阴差阳错地相聚在了芦花渡口。
千里芦花荡,随风摇曳间,秋景胜春日。
芦花渡只有一艘不大的乌篷船,一位其貌不扬有点耳背的老艄公,初见,老艄公没问两人去处,两人默然上船。
行至湖中央,老艄公却将浆一挑,忽变身为蚌妖袭向两人。彼时,言有灵少年张扬,手执捉妖宝剑“慑羽”慨然迎战,宝剑于他手中迸发出卓然剑气,逼得蚌妖节节后退。风定池虽为辅助,却几乎没出力,便于一旁见识了一场精彩的决斗。
令风定池惊讶的是,最后言有灵将蚌妖放回了湖里。
“人、妖、灵同为昔泽生灵,有何区别?灵族大叔,你再这般冷脸看着我,会让我误会你是不是也要跟我打一场?“
当乌篷船上只剩两人时,言有灵扬起笑脸问风定池。
灵族寿数之限多为三、五百岁,风定池那年虽不过七十,但因他与纪姒分离多年,早已是中年人的心境,因此也已是一副中年人的面容。他看着那张纯真灿烂的年轻笑脸,一时竟有点惑然,反问道:“你觉得我和那蚌妖是一路货色?“
言有灵依然笑着,毫无芥蒂地摇头,“不,大叔你不忍心我与蚌妖一人对战,你是好灵族。”
“是吗?你放那蚌妖入湖,难道也觉得他是好妖?”
“今日之前,他自然不是好妖。他假扮艄公摆渡,不知害了多少到此搭船的过路人。”言有灵有一双纯粹而空灵的眼睛,眸光扫视之处,会让人不由会心一震。那时,言有灵就那样看了风定池一眼,继续说道:“大叔,但今日之后,我相信他会改过。”
明明语气如此轻盈,说出口却又是那般掷地有声。风定池一时怔住,犹疑着是否要打破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最纯真的理想。
不待他答,言有灵却又笑着道:“大叔,我们身为人,人有好人和坏人。为什么却要如此单一地看待妖族?若不以族群分,而以善恶分。妖族之中,当然也应该有善妖和恶妖,灵族自然也是如此。”
“你不知道妖族以欲望放纵闻名吗?”风定池恶声恶气地问。
言有灵依然无所动摇,“知道啊,但所有人都应该有再选择一次的机会。”
风定池仍旧冷着脸,“看你的装束,应是孤叶山庄的弟子,作为捉妖师魁首的燕必行就是这般教你捉妖的吗?”
“师父教我,每个捉妖师都有自己要探寻的道。他的道,并不一定适合我。“少年言有灵就是如此坚信,如此坦荡,在他御剑飞上半空,准备离开时,仍不忘最后对风定池道:”大叔,你且看吧,蚌妖并非大恶妖。”
风定池目送他远去,许久仍看着。直到他将要拐弯,风定池才恍然记起不曾问他名字。风将声音吹上云霄,言有灵于半空中回头,坦坦荡荡地说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