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昂与?他坦然正?视:"蔡相公莫要胡思乱想,我也有一事相劝,如?今这样,对你未必是件坏事,功成身退,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王昂语调冷淡,却没有奚落。
然而此话?隐约其词,戳到了蔡京的痛处,令他思及长子蔡攸。
不久前,蔡京在府邸会客,蔡攸入内给他切脉,佯装关切地询问父亲是否身体有恙?当时蔡京就预感到,儿子想寻他抱恙的理?由,与?王黼等人罢免他。这不,数天后,真相大白。
蔡京虽然老?奸巨猾,但虎毒不食子,下不了狠手。
可是蔡攸羽翼丰满之后,处处与?父作对,譬如?政和八年时,蔡京弹劾童贯,然而蔡攸从中搅乱,帮助童贯躲过?一劫,还反过?来?与童贯他们联合对付老父亲,真是机巧圆滑,工于心计,还狠毒到想杀死亲弟弟蔡絛。
蔡京对这个最像自己?的长子爱恨交加!
"哈哈哈,"蔡京的笑声含着无奈,反讥道,"王舍人,听说你至今未有子嗣,有何资格奉劝老?身?我蔡京在官场沉浮大半生,福荫子孙,让他们皆是身居要职,五哥儿蔡鞗还娶了茂德帝姬,我与?官家之间既是君臣,又是亲家!我蔡京走到这一步,古今多少人能比之?不是你一个区区四品可以品头论足的!"
继而,蔡京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往后我闲来?无事,且看你们佯装到几时?!"话?罢,他甩袖离去。
王昂凝望蔡京垂垂老?矣的背影,沉静的眸光泛起激烈的波动。
是恨,是惋惜,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无可奈何。
这个人,当年二十?三进士及第,风姿俊美,英才天纵,立在锦绣的京城街头,也曾立誓要为社稷、为大宋天下呕心沥血,施展抱负。
却,最终逃不出?名利,为了私欲,越行越远。
似乎,自己?也曾经是那样,只有在目睹不堪负重的惨烈时瞬间大彻大悟。
忽然王昂的胸口一阵疼痛,痛得?他几乎不能?站立。
他还活着。
只是余留的时间不多了……
王昂攥紧双拳,竭力凝神静心,透过?巍峨的宫墙看向天尽头的落日,这一刻,他越发迫切地想伴在妻子的身旁。
就在王昂回到东水门,踏入家门之际,王楚嫣即刻察觉到他的异样。
因?为突查之事,王楚嫣变得?敏感多疑,除了完全信任合香,对其他家丁都防备警惕,许多事情亲力亲为。
"叔兴回来?了?"她强装镇定,笑颜相迎。
"楚楚。"王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王楚嫣愈加确定,他肯定遇见了什么事。
只是这人,习惯将所有负担压在心底,默默承受着,像似一棵长在山巅的参天松柏,独望日月,不悲风雨。
而她,能?做的仅是陪伴。
化作一片云,一朵花,一方青草,循着四?季韶华,用?不同的色彩但不变的忠诚与?他朝夕相伴。
王楚嫣亲自为他脱去朝服,换上燕居常服。
那些落于旁座的繁杂衣饰,乌纱官帽、绯色罗袍、白罗方心曲领,一件件像似锁住他的枷锁。
流银般的月光透入窗棂,王昂身着素色直裰,萧萧肃肃,又似那位让她一眼千年的谪仙。
他浅笑时最是好看。
王楚嫣瞧得?痴迷,蓦地,双颊染上一抹桃红。
"夫君先用?膳。"
她摆好侍从端来?的晚膳,看着王昂举箸,这才放下心来?,坐在对面与?他说说话?。
"我爹私下买卖太湖石那事,幸亏有你解决,现在他老?实多了,也不总催着家丁们干活,整天伴着母亲,生怕她有何不慎。"王楚嫣顿了顿,微微垂下清眸,"估计下月,母亲就要临盆,届时我可能?需要常去邸店,帮着打理?。"
王昂应了一声,沉默良久,浮出?浅淡的笑意:"楚楚,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王楚嫣羞涩点头:"当然的事,说不定今年,或者明年。"
这事郁结已久,成为压在她心头的大石。
"只要夫君不怪我就好。"王楚嫣踌躇半晌,低声补充。
王昂止箸,温柔地看着她:"为何怪你?也可能?是因?为我呢?"他的眸光黯淡下来?,极其轻微地叹息一声,继而又抬眸望去,微微一笑,"明年就会有的,楚楚尽管放心,生子药方之类的,千万莫要乱吃,浅真给的药也可停了。"
王楚嫣诧异,又一次被他看透心思,点点头:"你总是那么料事如?神。"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岔开?道,"张焘现在怎么样了?许久未见,夫君可以请张公子过?来?坐坐。"
张焘出?狱后,亦被贬官,所幸官家没有将他驱出?京城。
但张焘情绪低落,闭门谢客。
蔡京罢相致仕后,王黼代替蔡京成为第一宰执。
王昂也被提升为御史中丞,几乎掌控台谏,越发成为王黼的心腹。王昂借机进谏并周旋,想为张焘求情复官,可惜事情离得?太近,不容易办。
几日后,王昂早归,在御街附近遇见从酒楼出?来?的张焘,忙上前拉住他。
"子公,我找了你很久!"
张焘抬眸瞪着他,醉意熏熏地说道:"哦,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王大人吗?王大人近来?可好?"
王昂的心忽地一沉:"什么王大人,你喝醉了。"
张焘却哑然大笑,一边眼泪淌落:"你以为我天真?王叔兴,我对你推诚置腹,当作兄长,而你……!"
绝交没事的,叔兴乖,想哭就哭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