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焘君子?如玉,极少失态,一月不见,画中人般温润秀美的脸庞变得瘦削憔悴,眼窝凹陷,笑得几近悲戚。
王昂深知?张焘不胜酒力,见他脸色酡红,失魂落魄地说出那番胡话时,挽紧他的臂膀:"你醉了,子?公?,我先送你回府,我们慢慢谈。"
连落寞醉酒时,张焘亦是白襕皂帽,最爱这身儒雅的文士打扮。
张焘正?了正?衣冠:"我不想回,王大人请莫纠缠。"
王昂犹豫片刻:"还是去我那儿歇歇好。"他将张焘带入马车。
张焘不愿与?他肢体?相触,几番挣扎,但因酒醉乏力,身子?又比王昂单薄,逐渐放弃抵抗,喘气斜倚在车厢边上。
"子?公?,对不住了,你先歇会儿,之后我们敞开聊。"王昂拍了拍他的手。
张焘厌恶地将手缩入衣袖,少顷,用嘲弄的口吻幽幽说道?:"王大人极擅操纵,明里暗里,曾经我对你以诚相待,推心置腹,可我疏忽了,人心叵测,往后,我的事情你不必再管。"
张焘的目光落在虚空中,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变得滞钝无光。
王昂的心尖微颤:"我答应过伯纪兄,要护好你。"他没有把张焘的醉言当真。
张焘阖上眼,轻声冷笑:"你不配与?李伯纪称兄道?弟,他忠良刚直,而你……"
王昂定睛看他:"这其?中定有误解,你是不是听了甚么流言蜚语?"
张焘没有答话,闭目后不久,沉沉地睡了过去。
时至傍晚,张焘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在王昂的府邸。
他赶紧从床上起身,忽觉胃部一阵绞痛,随即涌起作呕感。
少顷,门开启,合香拿着托盘进屋。
彼时张焘身着白色中单,又羞又急地披上外袍,忍着身体?的不适,端正?衣冠。
"合香姑娘,请你暂且出去。"张焘认得她。
合香羞涩地背过身:"张公?子?,真抱歉,我见您醒了,先送些茶水来,过会儿夫人会亲自来看您。"合香一边道?歉,一边离去。
不多时,王楚嫣入内。
夏季炎热,为?了端庄起见,她在纱罗背心外面?又套了件薄褙子?,遮住臂膀。
"王娘子?,许久不见,可安好?"张焘对王楚嫣倒很尊重,温和?有礼。
王楚嫣客套一番,见他暗自蹙眉捂肚,关切道?:"张公?子?是不是肠胃难受?"她递去早就备好的小瓷碟,里面?有两?粒丹药,"喏,你先吃下这个,这是赵太丞医馆的真方集香丸,对于解酒或治酒伤很有效。"
随即,王楚嫣又为?他盛上茶:"再用些暖胃花茶,还有果子?,不一会儿就舒服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水晶皂儿,但过于冰凉对胃不太好,我稍微温热了下。"
张焘谢着接过药丸,并喝了两?杯茶,口干舌燥的感觉散去,又吃了些果子?,稍许,胃痛消失了。
可他眉间浮现一抹更为?深重的忧郁。
之前,他很喜欢往府里走动,因为?确实与?王昂颇为?交心,并且,王楚嫣待人接物温柔得体?,虽然比张焘年小五六岁,但给?张焘的感觉就像自己的姐姐似的。
王楚嫣浅笑着,张焘越加不敢看她,垂眸静默。
"张公?子?,你与?叔兴是挚友,你若有心事,不妨与?他直言,他肯定很想帮到你。"王楚嫣起身,"我先出去了,晚膳你就留在这儿一同?用罢。"
少顷,王昂进屋,坐到张焘的对面?嘘寒问暖。
张焘抬眸看,努动嘴唇:"我们不必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入狱前的几天,蔡京请我去过他府上,这事我没告诉你,因为?,我怕你难受。"
王昂略吃惊:"你现在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
俩人四目相交,张焘蹙眉,微微垂眸:"他旁敲侧击,询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当时很警觉,没怎么回复,仅说,我与?你不太熟。不过……"
王昂探问:"不过什么?"
张焘沉默片刻,复道?:"蔡相公?就大笑起来,说,可见你这人城府深重,从不信任朋友,或者说,根本没有将谁当作朋友。"彼时,张焘再次露出失望之情,"接着,他就说了好些你的事情,我都不知?悉。"
王昂眸光暗沉:"哪些事?"
张焘迟疑了下,流露难以掩饰的悲痛之情:"蔡京说,你与?王黼不仅仅是关系不错,而是附庸于他,还有童贯等人,所以晋升飞速,说你常去郓王府,与?郓王楷也关系紧密……"他欲言又止,半晌后,喟然长?叹,"他猜测,说你们可能谋划着,想……撼东宫,欲夺太子?之位!"
张焘坚守仁义,遵从伦常,说到谋权篡位之事,不由?地颤抖。
"所以蔡京要我劝你悬崖勒马,别做大逆不道?之事,随后,他开始利诱我。"张焘握住双手,眉头?紧蹙,"众所皆知?,蔡京为?人狡猾,对于这些,起初我当然不信。"
"可是,"张焘脸上的郁色愈加凝重,"他让我细思,说你平常慎重寡言,每当有什么大事件时,你总有举动。譬如洪灾,譬如流民围城,流民那事,你敦促王黼进谏救急,可他做这些,你觉得真是出于对百姓的怜悯?"
"还有梁山起义,你也顺着那些权臣说镇压招安为?好?"
张焘眸光流转,哀怨地看向王昂:"你还要我接着说么?"
王昂点头?,面?容沉静但幽暗,像似被烟尘遮蔽光辉。
"好,我继续。"张焘将心底的疑惑统统倒出来的同?时,双眸也逐渐湿润。
"还有不久前,那些民间流传的童谣,骂蔡京,骂童贯,甚至骂高俅,为?何不骂王黼?王相公?的真实为?人,你难道?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