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千礼:“因为我很像父亲,越来越像。我想要证明自己和他不一样,提着一口莫名其妙的气,我必须与他不同,并且胜过他。”
首领太宰的崩坏,让他看见太宰治性格底色中,最为阴沉的、藏得最深的那一部分,他最聪明,也最软弱,喜爱逃避,每逢风吹草动就会一惊一乍,四处寻觅藏身之处。
“我也一样。”中原千礼苦恼地说,“你对我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就跑掉了。每个世界的我们,都是朋友,全部的平行世界,我没有见过任何你与我是恋人的可能性,生怕自己处理不好,连友谊也一并毁掉。我想不好怎么处理,所以先逃跑。”
像小老鼠一样滑溜溜地钻进下水道里,最好是能随着泡泡一起被水流冲走,不被任何人在意。
“不可以逃避——信条一样的铭文,我不停地重复。小时候很笃定,‘直面一切’是我的个人意志,必须践行的方向。
但我太像父亲了。
每天每天都在发现自己身上与父亲相似的部分,生怕忽然有一天举手投降,滑到糟糕透顶的境遇里去,在事情发生之前说漂亮话,谁都可以义愤填膺、冠冕堂皇,但真正抵达面对它的时刻,难免说嘴打脸,软弱与退缩,一览无遗。我审视着我,无比困惑。
很多很多时候,实在忍不住想,我的坚定,有几成是发自内心的强大,有几成是出于‘不能变成父亲’的对抗感?于是质疑本我的信念是否真正的坚实。……很可笑的纠结吧?但我真的思考了很久很久。我和别人的长大过程,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忘记小时候写进作文本里的瑰丽梦想,我忘掉曾经勇敢的自己。”
中原千礼垂着眼睑。
“我有点……找不到他了。所以,前段时间,一直很难过。”
“你对‘基因’毫无信心,这是唯一不受你操控的、构成你的内容。”伏黑惠表示理解,“我不愿意变成老爹那样的人渣,发现自己与他的相似之处,也会发恨或沮丧。”
“我对抗父亲,并不是因为恨他。”中原千礼说,“我必须证明我和他完全不一样,才能进一步证明我这个人作为存在主体的独特性。从社会学方面讨论,这是一种弑父情节,天生的,不可避免的环节。我要与他传递给我的基因斗争,从而摆脱被统治与被支配的地位,打破之后重建,真正拥有独立不受约束的‘自我’。”
伏黑惠:“嗯。”
这听起来是一段漫长的斗争,难怪他与父亲的关系显得微妙,想必日后仍有很长一段心路要走,下一秒,却听中原千礼说:“幸好,我成功了。”
伏黑惠:“……成功了?”
“是的。”中原千礼说,“那个小千的死因是自杀,你应该听说了吧?我猜,是那边的父亲告诉你的。”
兜兜转转,被他看破了问题的核心,伏黑惠刚放松的困惑神色,一下子紧绷起来。
中原千礼:“不是你想的那种自杀,所有的‘千礼’,从来没有因为软弱或逃避,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伏黑惠由衷疑惑:“那是因为……?”
“每个世界的‘剧本’,提前定好的大框架,不被允许改变,手握作弊器也不行。而那个千礼,他的‘人生参考答案’,只有两种路线。”
中原千礼竖起两根手指。
孕育能量团期间,那边的‘中原中也’参加一场空前激烈的异能力斗争,身体受到不可逆转的负面影响。
如果以便于理解的方式描述,那么便是‘中原中也’遭遇严重辐射,后遗症将持续折磨他。
“由爸爸的身体直接吸收‘辐射’,爸爸就会在他10岁的时候离世。”
“由作为能量团的他代为吸收‘辐射’,当他脱离荒霸吐母体,毒素随之转移,由他的身体承受一切,爸爸不受影响,而他可以活到21岁左右。”
“爸爸活下来,或者,他活下来。”
所有的中原千礼,都不会在这个二选一面前犹豫。
死去的千礼编排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杀,但不是因为胆小怯懦。
选择的勇气,支付应当承受的代价,他一样都不缺。
伏黑惠语气焦急,连忙问:“那你呢?你会不会——”
“当然不会。”中原千礼说,“那个‘千礼’,是我们当中,最最倒霉的一个了。大家都很幸运,凡事总有例外。”
“哦……”伏黑惠思索着,“原来是这样。”
“你是把我想象成首领太宰了吗?”中原千礼失笑,“是不是因为我最近不太开心?”
伏黑惠:“……嗯。”
中原千礼:“我五岁的时候就比他厉害了!咩咩好笨,随便地被父亲骗到,我以后要叫你伏黑八嘎。”
对于那个千礼的动机和行为,他解释得相当清楚,伏黑惠终于放下心来,千礼要面对的难题非同一般的糟糕,但事情远没有他预设的那么坏,因为千礼远比他想象的坚强。
伏黑惠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一丝羞赧,讪讪地说:“你不高兴,我有点……担心。”
‘一鼓作气’的阶段过去,羞耻心占据上风,略微有些力竭,连一句关心都不能说得十分顺畅。
“我想,你的名字是‘恩惠’的意思。”中原千礼委婉地说,“你在爸爸妈妈的期待中降临,你的人格贵重,感情也一样珍贵,你不能这样随便地对待它。”
他全须全尾地捋清了告白乌龙始末,是异世界太宰治的春秋笔法,推动伏黑惠走到他的面前陈情,这份心意的重量,依然犹豫着要不要去亲手称量,因为它看起来是莽撞的、冲动的、不假思索且难以经受考验的。他打量着伏黑惠。
伏黑惠一听就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