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昭闻言抬头,心道眉姐这回倒真料错了。
那个平日里疾言厉色的人,今夜竟那样温柔,就那么和声细语地同她讲话,偏偏字字锥心。
她摇一摇头,没有说任何话——
不愿同薛梦眉提起此事,并非她释怀,而是因为她懂得,感情之事非经历不能明白,旁人根本就提供不来慰藉。更何况,聂征夷的心思其实她早就知晓,今夜这番话,也是她早就有所预料的,并不需要安慰。她生来就有强大的心脏,清醒的头脑,她不需要有人帮她参谋什么,决断什么,她从来都不迷茫,只是暂时还不愿转醒。
这种一心执迷的疼痛,让她一个人感受就好了,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就好了,她应付得了。至于今夜为何来找薛梦眉,聂昭完全是为了另一件事——
“眉姐。”聂昭撂下茶杯,抬眼看向薛梦眉,目光已显现作为警务者的森严,“眉姐,我觉得老聂最近很不对劲,确切地说,是从奉天回来便不对劲了,他找你说过什么没有?”
薛梦眉动作一滞,“怎么个不对劲?”
“除夕那日我便发觉了。虽说往常他也没少朝我发火,不过那天,整顿饭吃下来,一直到后面听戏,他竟然看也没看过我一眼,听戏也是心不在焉,明显就是心里有事在躲我。
“还有宋方州这桩案子,当日他说不必我查,我以为是气话,便自顾着手去查,哪知他竟暴跳如雷,还跟我说,绝不可以再跟宋方州来往!我问他原因,他又什么都不肯说。
“最要紧的是,宋方州明日返沪,老聂不可能不知道,可你看他这段时间都做什么了?不仅不让我查,旁的警员他也不督促,不提点,就像是忘了这桩事一样,根本就是无作为!这案子就这么无疾而终了!这还是老聂么?眉姐,绝非我敏感,他可从来没这么对待过哪桩案子!”
聂昭话语不停,说话时始终观察着薛梦眉的神色,果真见其毫不惊讶,显然就是知道内情。她顿一顿,索性了当去问,“眉姐,老聂是不是找你说过此事?你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了?”
“是,他找我说过。”薛梦眉同样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只是沉吟了片刻,随即坦白回应,“老聂最近的确是有心事,也的确找我说过,三令五申不准我跟你提起。怎么说呢?灼灼,无论如何,你要相信老聂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你的保护,他既瞒了你,那便有他的道理,咱们不问,不辜负他的良苦用心,好吗?”
女子温柔的语声里,聂昭只是笑了一笑,并未不依不饶。
“明白了。”她点点头,竭力压下心底的波动,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按住薛梦眉的手,眸光转瞬犀利,“不对啊眉姐,老聂既早已与你交待过此事,那你为何还帮我买钢琴呢?你明知道这钢琴是用来吸引宋方州的!”
“你什么态度,拿我当犯人审呢?嘁,跟着老聂不学好,快收起你办案那副做派!”
薛梦眉老大的不愿意,将脸一扬,柔光照见她杏目云鬓,很有一副娇媚可人的风韵。望着,聂昭心头忽然柔软下来,也安妥下来。她想起眉姐年轻时的模样,忽然很想知道,那人在心爱的男子面前会是怎样一番尽态极妍。
听聂昭一连道了两句“小人糊涂,小人该死”,薛梦眉才重展黛眉,起身点起一支香烟,端着手臂懒洋洋地道,“买钢琴怎么了?你喜欢天上的月亮老娘也买给你!老聂只说叫我跟你隐瞒此事,可没说不许我宠你呀!”
她回眸看向聂昭,一缕细烟从唇间吐出,模糊了一双媚目,“他用他的法子对你好,我也用我的法子对你好,我做到了答应他的事便够意思了,他还想管多宽?我跟他的想法可不一样,我觉得我们灼灼是个坚韧又勇敢的姑娘,即便真遇上什么难事了,也有足够的能力应对,何必像只雀儿一样给保护起来呢?说真的,老聂这做法我压根儿不赞同,他老是这样,将爱的人保护得远远儿的,以为这样就是对她好,当初错过一次还不够,二十几年依然不知悔改!若非他这个臭毛病,相宜又哪会——”
薛梦眉语声一滞,立时转了口风,笑道,“我这说哪儿去了,灼灼呀,总之——”
“眉姐。”聂昭打断她的话语,深深望过去,恳切地道,“眉姐,我想听听你们年轻时候的事儿,你和秦将军,还有……他,和相宜。”
“我和老秦呀……”薛梦眉移开目光,低头把玩起指间的香烟,眸中闪过一丝极轻的哀伤,抬头却又笑了,“我和老秦没什么好讲的,都是戏文里唱腻的老桥段了,不好听,我都忘了。”
见她眼里红波,聂昭悔意顿生,心道不该提起她的伤心事,立马就住了口,也不打算再问旁的事了。
琢磨一刻,她握住薛梦眉的手,轻轻地问,“眉姐,今晚我住在这儿行吗?”
“当然行。”薛梦眉不假思索,瞧见女子面上泪痕未干,眼里皆是深深的倦意,不由就心疼起来。她回握她的手,索性也没有说更多,只道一句“天大的事明日再说,早些歇息”,便收拾起她的外衣往外走。
转身间,衣中掉落一张手帕。
薛梦眉脚步一顿,捡起那手帕来瞧,只见大片的褐色铺开,污渍显然有些时日了,便问,“灼灼,这是你的手帕么?都脏了,明儿我替你洗了吧。”
聂昭回身,盯了女子手里的帕子半晌,想起聂征夷交待的话,索性便道,“不要洗了,眉姐帮我丢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