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听罢神情倒是有几分认真起来,他拉着桑晖起了身,跟着就往海边去,口中道:“那请度魂使同我再去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巍峨雄峰,良宵带着桑晖几乎是转瞬便至,可他并未落去山顶,而是带着桑晖自山脚徒步攀登。
这显然是无人踏足的高山,不但不见行路,且四处布满荆棘。桑晖见良宵赤着脚一言不发地往山顶去,心底的那股无名火便怎么也撒不出来。他行快两步挡在良宵的面前,沉着面色指了下良宵的脚说:“我背你。”
一瞬之间,良宵银色的瞳仁迷迷蒙蒙,他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哑,只说:“不用。”语罢,倒是拉着桑晖继续往山上去了。几分温热隔着衣袖透过来,桑晖垂眸看着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一路无话直到山顶,良宵示意桑晖往远处其他山峰看去,口中道:
“这么些年,我见总有络绎不绝的人想要征服高山,好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披荆斩棘,奋力攀登,以为自己终于将高山踩在了脚下,但其实他们只是借着高山的肩膀才能看得更远。
“可是度魂使你看,无论是我们脚下的这座或是远处其他的那些山,哪一座它们都不言语,也从不同谁相较,它们只是在那里,就有了林木,有了飞鸟。
“其实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是想说……即便大海没有江河汇入,海也还是海,而高山从来也无需证明,它本身的存在便是意义,甚至有时候……存在不需要意义,只要顺其自然地存在就好了。”
良宵银色的长发飞扬在背后,他说到最后好似十分急切,甚至向桑晖行近了几步。
桑晖见良宵的一双眼竟有些泛红,心口不知为何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他朝良宵靠近了一些,轻轻晃了下手臂,语气里是难掩的喜悦,“月神这是在劝我留下吗?”
良宵捉着桑晖的手臂一直忘了松开,他迎着桑晖幽深的目光微怔一瞬,这才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哑声说:“有谁舍得失去朋友……”
桑晖有些不满足于这个答案,自己朝着良宵跟前追过去了半步,“只是朋友?”
良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笑,“不然还能是什么?”
天亮时良宵同桑晖在山顶告了别。后来的日子里,良宵每夜都会带桑晖去不同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没有什么人烟,但都有各自独特的风貌。
一夜良宵带桑晖去了大漠,那时大漠中正好起了一场风暴,良宵想也没想就带着桑晖从风暴里头钻了进去。
狂沙漫天,遮云蔽月。
桑晖突然就想到了图鲁瓦。
雅格拉族生活在大漠深处,每年都要经历许多场这般灭顶的风暴。
黄沙如烟似雾遮蔽了视线,桑晖故意在良宵身后走得慢吞吞,可是走了几步,黄沙中却突然多出一个身影跟在了桑晖身后,还扯了下桑晖的袖子。
“他倒好意思带你来此。”那身影以沙化形,桑晖认不出来,倒是听出了声音。
“萌野?”桑晖声音沉下来,跟着就要出手,良宵却不知何时已经察觉,一拳就将以沙为身的萌野给打散了。
“你没事吧?”良宵把桑晖直接拉到了自己跟前,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紧张。
“无妨。”桑晖眉头微蹙,还想着萌野方才说的话,良宵则是拉起桑晖的手臂疾步往风暴外头去。
桑晖有些疑惑:“萌野怎会在此?”他可是想找萌野算账许久了,却一直未寻到其影踪。不料良宵也有冷言冷语的时候,“在哪儿我都饶不了他。”
一场风暴的穿行只这一点小小的插曲,桑晖任由良宵带着,在吞天灭地的风暴之中闲庭信步似地。但桑晖还是吃了一点苦头,他在风暴中被沙子迷了眼,故而刚一出去,良宵就带着他去了一处泉水跟前洗脸。
这泉水状似月牙落在沙丘脚下,泉边只孤独地生长着一棵树。桑晖洗完脸眼睛还是有些视物不清,便靠着那棵树坐下休息。
良宵见状,跟过来蹲在他面前询问:“还是看不清?”
轮廓可辨,也不是完全看不清,桑晖却是故意闭着眼睛点头。
良宵便将桑晖的眼皮撑开,给他吹了吹。
良宵身上有着淡淡桂花香,他身体朝前一倾,几缕发正好垂落在桑晖的手背上。桑晖便把手心往上一翻,将良宵的那几缕发缠绕进指间,睁开了眼睛。
“好些了?”良宵脸上竟有几分焦急之色。
桑晖眨了眨眼,不但看清了良宵的面容,连远空的星辰都看得一清二楚,却还是摇着头闭上眼说:“另一只。”
良宵对桑晖身体的不适好似格外紧张,依言又去检查桑晖的另一只眼睛。
桑晖的睫毛漆黑浓密,常让桑晖的目光看上去十分幽深。此刻他进沙的眼睛被细沙磨出水雾,泛着一点儿红,配着他飞扬的眉和微微吊起的眼尾,动人的像钩子。
良宵刻意保持着距离给桑晖吹了吹,却还是乘桑晖闭眼之际,目光颇深地打量起了桑晖的面容。
这些日子来,桑晖见良宵之时,头发总高高束着,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双眉眼总晃在良宵眼前,张扬得要命,只是那张唇总也毫无血色,让桑晖看上去少了许多鲜活之感。
哪怕稍微红一点呢。
良宵正这么想着,那张苍白的唇却忽然动了:“这泉叫什么名字?”
良宵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声音毫无波澜地说:“月牙泉。”
桑晖闭着眼,不知为何翘起了嘴角。
“笑什么?”良宵见桑晖并未睁开眼,又继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