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知道的是,离开摩海崖后,苏寐的确没有回来清池。
而是直奔官道,第一时间送周柑等人离开了清池。
接着,在巧妙甩开尾随的白锦后,苏寐抱着净瞳去了一处歇脚亭。
亭子不大,紧临一湖碧水,在黄昏的夕阳晚照下,被枯木环绕的小亭透着几分萧索清寒的味道。
亭中并没有人,但却摆放了一套茶具。
热气尚存,茶香悠悠,显然饮茶人并未离开很久。
苏寐看着那飘散的热气,怔了片刻,随即将目光移向道旁停留的马车。
马车精致古朴,几乎就在苏寐看过去的瞬间,一只清瘦颀长的手忽然掀帘而出,苏寐眼波微动,接着,便见到裹着一袭厚重黑色披风的青轶从马车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脸色依旧苍白似雪,眉间病气尚存,整个人显得极其没精神,比起苏寐初见时,病容也仿佛更重了几分。
可他明明是新妖王,妖力高深莫测,又怎会如同普通人一般生病?
苏寐更没有忘记,黄泉河对岸,他与陌翃对战时,手中闪现的那一抹至纯至极的金色。
妖族尚金,那抹金便是独属于他的妖王印记,妖族无人敢违逆。
因此,苏寐只在看见青轶病容的那一剎那,眉头微皱了皱,而后便再无其他表情了。
青轶下了马车,走向小亭,两人沉默对视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直到青轶走进小亭,净瞳突然自苏寐怀中睁开眼,恶狠狠瞪了青轶一眼,然后才不情不愿地从苏寐怀中溜了下去。
亭中瞬间只剩下了苏寐和青轶。
苏寐看着他,直接开口,“我知道,我今日能从潮物阁脱身,是因为你。“
照进牢中的那抹金色,助她破了地牢的法阵禁锢。
青轶没现身,但那抹妖力中隐藏的气息,她察觉到了。
可青轶却仍然只是看着苏寐,没说话。
苏寐于是又道:“有那么一刻,我庆幸你没有直接现身牢中,否则恐怕也会是如今这样一副你我相对无言的情形。“
而且,如果我直接去救你,你绝对不会跟我走。
青轶无奈地想着,张了张口,终于道:“我知道。“
“依理,我既见了你,此时,最应当对你说声谢谢。“苏寐神态和缓,语调平静,说得既入情入理,又无法让人反驳,”但你是妖王,我是捉妖师,我身负匡正驱邪的使命,所以,我不会对你说出那两个字。“
“无妨,我之所以来此……”青轶捂嘴轻咳了两声,依旧望着她道:“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苏寐看他唇色又淡了几分,迟疑地看了他片刻,话到嘴边最终咽回,顺势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再干涉。恐怕你也不会再听我的,但……”青轶再次裹紧身上披风的剎那,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充满期待地看着苏寐,“你我之战,能否推迟?”
那笑明朗而纯粹,简单而真挚,像一个赤诚温暖的普通人,不像青轶的笑,也不该是妖王的笑。苏寐甚至觉得,她似乎在看与青轶有相同面容的另一个人。
或许就是青轶故事中,五百年前,遇到神女苏寐的那个她不曾见过的青轶。
苏寐脑中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青轶却又道:“我不会逃避,也不会辩解。我是妖王,由人化妖,虽不得已,但我的确做过许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由你出手,我不会再逃避。”
“这就是你在黄泉河对岸自爆身份的目的?”苏寐莫名有些愠怒。
就像她曾对孟婆所说,此刻,她完全不明白青轶为什么对她说这些话,她下意识想揣测他的用意,可一想起却又莫名烦躁,心中也仿佛有什么开始游走起来,她试图抓住那抹乱窜的思绪平复内心,但却怎么抓都抓不住。
外表虽然依旧平静,然而幽微心绪已经萌芽。
苏寐控制不了,也无法控制。
青轶望着苏寐,顿了半响,才道:“不是。我……不会对你隐藏任何事,你只要走近我就知道,那一日,我只是等不及了。我没有留住你的理由,也无法像净瞳那样跟着你,我认为,让你记住我的方法,或许就只有那样做了。”
真的只有那一个办法吗?抑或者……
无论如何,青轶是妖王,注定会发生那一幕。
而且,无论那一幕怎样发生,她也仍会执剑刺向他。
青轶见苏寐沉默,很快又道:“那是我的选择。”
这一次,苏寐答得很快,“所以,你不必向我剖白。”
任何事,或者你的心情。
就如你所说,我之前不曾真正走近你,也并没有试图了解你。
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感谢。
最后,苏寐答应了青轶所求,推迟对决,然后,果断决绝地走出了亭子。
凡人青轶
时已入夜,天更寒,声也愈静。
在走回茅草屋的路上,净瞳依旧同往常一样,持续着他喋喋不休的絮叨,也坚定不移光明正大地诉说着他对青轶的“诋毁”。
“寐寐,你知道吗?上古有一种生灵名叫晦耳,狡诈且无耻,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世所罕见。”说着,净瞳适时一叹,“我也曾经不小心被他们骗到过,所以,我从此就牢牢记住他们了!咦,这样也不对,你不能记住那个什么妖王……有我在,所有妄称妖王的家伙都不是东西,所以,下次遇到他,我一定收了他!”
苏寐也仍如以往一样,只听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