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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砚面上未生波澜,温润从容,唤了一句“舅父。”
舅父。
时隔多年得知自己尚有血亲晚辈在世上,南诏王惊了一瞬,忽然就开始咳嗽起来,段弦丝吓了一跳,忙倒了水递上去。
“父王,您别激动。”
南诏王就着段弦丝的手喝了水,脸色稍微好了些,然后便朝着梅砚招了招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近前来,让舅父看看你。”
梅砚依言缓步走到南诏王榻前站定,拱手朝着南诏王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淡淡道:“晚辈梅砚梅景怀,依尊卑应向舅父行跪礼,但景怀是大盛朝臣,遂不便行这礼,只好请舅父恕罪。”
南诏王已是强弩之末,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虚礼,只是问了一句:“你父亲是谁?”
“家父梅成儒。”
记忆似乎飘飞到许久之前,多年前纷杂不堪的局面似乎如在眼前,南诏王甚至还能想起当初他护着段酥蓉一路出了南诏城,说:“小妹,南诏城太危险了,我送你走。”
那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南诏王看着梅砚与自己小妹极其相似的那张脸,忍不住问:“你说你是大盛朝臣,那此番……”
梅砚笑笑,将许久之前与宋澜开玩笑的话搬了出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景怀既然是大盛朝臣,自然该替我朝百姓着想,更为我朝陛下分忧。我此番来南诏,是为了大盛与南诏的战事。”
混沌中陡然寻得一丝清明,困厄中终于祈盼到安宁的前兆,风烛草露之际,诛心一生的老者终于叹了口气。
他从前想要的太多了。
“若非我曾意图大盛,也就不会与纸屏谋略这么多年。”
宋澜警觉地挑了挑眉,忽然笑道:“这么说段纸屏在盛京城的一举一动,南诏王你是知道的?”
南诏王似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愣才道:“是知道的。”
宋澜怒而近前来,冷笑了一声问:“朕的表兄何辜,朕的少傅何辜,朕的子民何辜,要由得你们父子这样耍弄?”
南诏王并不知宋澜口中的“少傅”就是梅砚,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却见梅砚已经伸手拦住了宋澜。
“青冥。”
南诏王已然病成了这个样子,他不想让宋澜再追究什么。
最后是段弦丝起身替南诏王捏了捏被子,安抚道:“父王放心,我与陛下已经说好了,日后大盛与南诏再不会有战事了。”
南诏王点了点头,咳了声,把目光落回到段弦丝身上,苦笑道:“丝丝,那为父可就把南诏交到你手上了。”
段弦丝含着泪点了点头:“父王尽管放心。”
她终究是以女子之身,成为即将手握南诏王权的第一人,甚至还会成为守护南诏安宁的第一人。
南诏王看了段弦丝一会儿,又看了看宋澜,最后才又看向梅砚,语气十分虚弱地说:“去祭拜你母亲吧。”
——
即便是南诏王不说,梅砚也要去祭拜段酥蓉,段弦丝当下就引着他与宋澜出来,站在廊下说:“姑母的灵位奉在王府佛堂,我这就引你们过去。”
梅砚点了点头,侧首看了宋澜一眼,看出来宋澜的心情不太好,想来还是因为方才没有让他把火气发完的缘故。
梅砚伸手捏了捏宋澜的手,笑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南诏王是我的舅父,与我沾着血亲呢,你就算把纸屏做的事摊开来说一遍,又能有什么用。”
宋澜悻悻地垂了垂头,嚣张气焰少了一半,“朕不是没和他呛起来么……”
“息事宁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走在前面的段弦丝终于忍不住掩唇咳了声,回身看着梅砚说:“表兄,我竭诚请教一下,你是如何让这位大盛的帝王蔫成这样的?”
“无可奉告。”梅砚的眼底带着疏淡的笑意,顿了顿又把昨天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只对我这般。”
段弦丝深觉自己是在自讨没趣,白眼也只能翻给自己看。
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佛堂,段弦丝再度收了伞,在佛堂外驻足,“我就不进去了。”
梅砚点了点头,一手拉了宋澜,另一手推门入内。
佛堂内一片寂静,檀香泛着雨气徐徐燃着,香案上只摆了段酥蓉一人的牌位。
梅砚盯着那牌位看了会儿,然后端端正正撩了袍摆,在蒲团上跪落。
“母亲,我没什么好说的,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母亲已故,此恩大于天,景怀此生难再报。”梅砚俯身叩首,“只有一条,景怀定尽全力保全大盛与南诏两朝的安定,不让百姓再受离乱之苦。”
宋澜的话却比梅砚多,他贴着梅砚身侧跪下,神色极其郑重,道:“少傅不擅言,朕想说的却有许多,先要谢谢母亲生了这样好的少傅,少傅所说的,便是朕所说的,只要朕在位一日,大盛的铁骑就永远不会踏破南诏城门。只是朕还要求母亲一件事,若是母亲在天有灵,请保佑少傅长命百岁。”
他始终挂念着梅砚身上的蛊,说到最后竟带上了哭腔。
梅砚看不得宋澜这样,起身将他拉起来,又轻柔地替他抹了抹眼角,只笑了笑说:“好了,我们该走了。”
门推开,段弦丝正坐在廊下百无聊赖的端详自己的指甲,看见他们出来,刚要问什么,却见廖华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连伞也没撑。
“陛下,梅少傅,后院突然起了火,听王府的下人说,那里似乎是关着南诏世子的地方。”
第112章尘埃落定
王府后院已是一片火光弥漫,侍从拎着水桶一次又一次地浇上去,却仍显得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