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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也担心。”梅砚说,“但郡王不能去南诏,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郡王去做。”
梅砚说的话宋南曛大多能听进去一些,也知道自己有几分几两,便没有执意再去调兵,而是听梅砚细细说他的计划。
天气热,又要提防隔墙有耳,几人就进了屋说话,梅砚的声音好听,即便带着些病气,也仍旧像是含着干净的碎雪一般。
可就是在这不温不火的声音里,宋南曛的脸色却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梅砚会说起先帝的死。
梅砚就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笑着重复了一遍:“是的,陛下软禁我并非平白无故,先帝的死的的确确与我有关。”
连梅毓都感到隐隐的不安,迟疑道:“景怀?”
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为什么要再度提起来。
梅砚想提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时把事情的始末都说出来反倒痛快了些,又道:“兄长,过去的事我也想让它过去,青冥费尽心思把我从当年的事情里面摘出来,我也不想再把自己搅进去,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宋南曛还没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是陆延生先开了口:“梅少傅可是在顾虑什么事?”
“不是顾虑。”梅砚摇摇头,极其肯定地说,“是我的确知道了一些风声。”
“什么?”
梅砚没说自己中了蛊,只是解释:“我这一病小一年,朝堂上的事情掺和得越来越少,人离了是非牢笼,成了局外之人,反而更容易看明白一些东西。”
这次轮到梅毓愣了愣,他想起自己初入盛京的时候,也能一眼就看出别人所看不出的东西,梅砚所说的想必就是这个道理
“这些天我在府中养病,听说左相在朝中一直很安分,甚至唯南曛郡的意思是从,连东明都说他或许只是想要巴结南曛,可我始终觉得不太对劲。”梅砚继续说,“我们都知道,左相一直不服陛下,还一度想要扶持南曛郡为帝,如今陛下不在,分明是扶持南曛郡的大好机会,可他怎么突然就沉得住气了呢?”
这一问过后,许久无人出声,宋南曛好不容易从先帝之死一事上回过神来,下意识就说:“或许孟颜渊他已经没有扶持我的心思了呢?”
“他不会。”梅砚再度摇头,“他记挂着上柱国的死,恨着我梅氏一族,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陛下安坐帝位,而我与兄长在朝堂上风生水起。”
话说到这里,梅毓终于有所觉,“景怀,你方才说你知道了一些风声……是什么?”
梅砚抬起头,温和的目光一一在陆延生、宋南曛和梅毓身上划过,最后又落回到自己面前的一盏茶上,他叹了口气,说:“因我心中存着疑,所以让东明去查了查,这才知道咱们左相并没闲着,这些日子他不断派人去找与先帝驾崩有关的人和事,上至朝臣,下至宫人,无一不在他的调查之中,纸包不住火,想要拦已经是拦不住了。”
几人再度愣住,都是深谙政务的人,自然知道孟颜渊的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
孟颜渊多半是对先帝的死起了疑心,他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暗中却在调查一桩惊天地的大案,倘若一旦被他查出点什么来,不只梅砚在劫难逃,就连宋澜都会被牵扯其中。
梅砚见几人都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才又看向宋南曛,问:“郡王,此刻臣与您有血亲之仇,但臣还是要问一句,若是左相将皇位摆在您的面前,您坐还是不坐?”
宋南曛抿着唇没回答。
这种沉默引得梅毓和陆延生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却见宋南曛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像是心里正做着极大的挣扎。
不怪他挣扎,天秤两端一头是仇怨,另一头是他先生的谆谆教导。
琼然啊,清玉澄明琼花镂,得愈安然风露透。
“坐个屁!这皇帝我死都不当。”
他与宋澜一样,分得清大是大非,更看得见当年的梅氏一族饱含了多少冤屈,先帝非明主,即便那是他的父皇,死得却也不冤枉。
众人都松了口气,梅砚也笑了,又回到刚才的话题,说:“既如此,左相要查当年的旧案就让他去查,左相要扶持南曛郡就让他扶持。不让他心满意足地翻一次旧案,他便永不会有放下警惕的时候,只有遂了他的愿,才能找准时机,将朝中党派一并肃清。”
宋南曛却不依,他年轻气盛,话也直白,“那梅少傅你呢,旧案若是被捅出来,你岂不是要获罪?”
“臣只是说可能。”梅砚苦笑了一声,眼底难掩怅然,“倘若旧案真的捅出来,那也是本就应该落在我头上的罪名。”
……
梅砚在去南诏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他保住了大盛的安定,保住了宋澜的江山,保住了这座朝堂的安稳。
唯独舍弃了他自己的命。
他们都曾想要努力地活下去,但时局似乎并不允许,人人祈求的上天似乎也未怜惜,段惊觉种下的血蛊像是一道随时都会批下来的闪电,生生劈开一条生死道路。
梅砚真的有些累。
此身长戚戚,他不曾有过什么遗憾,只是对不起宋澜一个人。
——
水牢。
梅砚攀着宋澜的脖子,薄唇轻轻碰上他的脸颊,带着凉意和水气的嗓音抚着宋澜的耳廓:“青冥,别饶我。”
宋澜不知道梅砚的心口此时有多疼,他自己那颗心倒是切切实实地疼了起来。
“好,朕不饶你。”
宋澜抬手往上挪了几寸,抚上梅砚湿泞的头发,厚重的吻就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