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快去看看殿下吧!”吉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了正在批折子的常嬴一跳,手中的朱笔一歪,白玉案上便多了一抹鲜红的痕迹。
常嬴不去管案上弄污的折子,站起身来往承恩斋去,边走边问身后跟着的吉安:“他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她早看着他不对劲儿,吉安去打听情况又慌成了这样,自然叫她放不下。
“殿下他有些沮丧,该是夫人今日两次动用神力让殿下感到了与夫人之间的差距,变得多愁善感了许多。”
常嬴脚步一顿,正走到殿外那颗桃树下,她抬头,因为已经过了季节,连残败的花儿都不再有了。
花开花落几重,她来泺梁已经这么多年了,秦北小时候炸毛的样子却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这小子专会给她提怪问题。常嬴略微思索便迈进承恩斋,但见秦北趴在案上,发冠少有的披散着,文书册子满地都是。
因为他背对门口,常嬴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可莫名的好像又能想象出来。
该是半耷拉着眼皮,撅着嘴巴枕在小臂上抓着一缕头发捻来捻去。
她向身后的吉安摆摆手,示意他在外边候着,自己小心翼翼的躲开地上那一片狼藉,朝着那个颓然的身影走过去。
“方朔,你怎么啦,不高兴吗?”语气温柔宠溺,跟哄小孩一样。
她离秦北很近,他往一旁挪了挪,把脸都埋到胳膊里,只闷闷的说了两个字:“没
有。”
哼,还不承认。她坐在地上,开启了哄秦北小朋友的自言自语模式:“其实我下来的时候,我师父是很不看好我的。他老人家觉得我舞刀弄枪还凑合,要是来悟什么‘富贵’的道理可是断断行不通的。”
“可是我犟啊,往常学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我还不能自己打算干点什么吗?他老人家拦着我不叫我出来,我便偏要出来看看,好不容易说通了师父,下来倒是觉得自己跟别的人格格不入。”
“这就很奇怪,师父教我说:天道之下万物平等,无论是魑魅魍魉还是妖魔鬼怪都是一样的。可我来了泺梁才知道,光人就分三六九等,更别说什么旁的东西了。”
说到这她有些怔愣,这些念头似乎并不只是周易教给她的,仿佛与生俱来她就这么认为,早在她没化形的时候就隐隐约约记得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神仙跟神仙也是不一样的。香火、名气、品级、法力、门徒还有封号,各个都是不一样的。”
“可我们就是活得长久一些,会的东西多一些,也并非你们口中说的无所不能,香火还有庙宇除了能满足我们其中某些人的虚荣心,还有给那些有所求的祷告之人一些安慰和宽心,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都是一些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事情,世人喜欢拿神明来蒙混自己,神明也喜欢拿世人来证明自己的影响力。”
秦北闷闷
打断道:“这些事情与我无干,我又不拜神佛。”
常嬴释然的笑了,她想告诉他的是,他们没什么不同。
“我可以给你催生出夏日的新莲,也可以为你开满一金阳池的荷花,六十年是你的一辈子,对我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这么一想的话,我能就这么看着你一辈子。”
“等你身死魂消,下辈子变成另一个人,也会有其他人等着你,所以没必要早早的就开始舍不得,毕竟来日方长。”
常嬴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她站起身子来捡起地上的文书册子,正拾到一半身后却突然覆上一个身体,一双带着薄茧的少年手叩在她的前腰,带着莫名的倔强。
“我不甘心只有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要这么看着我。”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黑洞,只要触碰到边缘就会被全部吸进去,越陷越深,直至触到无底的恐惧,染了一身寒凉。
秦北怕极了,死死的抓着她不放手,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在他们两个人的侧脸上,仿佛自打他七岁那年到今天一直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
常嬴突然感觉很难过,她感受着背后那具身体的慌乱的心跳,从心底里冒出一股浓郁的离愁。
她咧开嘴笑了笑,宽慰他说:“别犯傻了,你往后还有许多愉快的事情要去经历,等你老了的时候,也会有子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的那一天。”
秦北没说话,却还是抱着她,仿
佛下一秒她就会消散在空气里,永远都见不到。
“好啦,大不了等你下辈子的时候我还去你的身边找你,这总行了吧?”
腰上的力道一点儿没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