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由的语气很轻,没能带上一丝沉重的怨气。却压得常嬴喘不过气来。
“你知道他为了你杀了多少人吗?佛祖安排在八千界准备对付你的两千三百七十五个人,只跑了一个。”
能叫菩萨杀人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见常嬴低着头不说话,他掏出厚厚的一叠宣纸,本来打算交到她手上,似乎是没拿住,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
都是些美人画,喜怒娇嗔,一颦一笑都极具风情,该是作者丹青妙笔,画技卓绝,纸上的人儿张张精致,跟活得一样。
画的全部都是常嬴,大概有一百多张。
那是他从师尊的枕头底下翻出来的,如此才免了被抄没的命运。
常嬴终于有动作了,她跪在地上,低着头,将那些画纸一张张的拾起来,小心翼翼的吹去上面的尘土,收拢在一起,拥进自己的怀里。
她的头发很长,随着她的动作滑在地上,将她整张脸遮住,只有淡淡的草木香气散发出来,染了一室的哀凉。
他画她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她随手挑出一张,上面画的是在千秋殿的时候,那年盛夏,她摘了池子里的荷叶遮阳,却因为不喜欢吃西瓜难以解暑,索性赤着脚在池子里玩水,那年秦北九岁。
另一张画的是她在雨露堂内批折子,窗棱外是新发的柳芽,吹了柳絮在白玉案上,折子一旁放着张狐狸面具,那是她来泺梁
的第一个春天,他当时八岁。
青州的街头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给她簪花挽发,那枝白晶菊光华璀然,上头的露水折射着阳光。
还有那日夜话,她坐在榻下皱着脸不开心,他开口劝她,地上的白玉琼花羹热乎乎的冒着水汽,晕染了一室的温暖。
有一张铺着大红的颜色格外打眼,常嬴展开,上头是那一晚在叶宅拜堂,她一身红装,满头珠翠弯着身子,与当时不同的是,对面俊朗的僧人不再错愕的站着,反而对着她也是一拜。那日他手中捻的佛串断裂,碎的满地都是。
逛花楼,猜灯谜,踏青骑射,甚至是祭天大典,有的事情连常嬴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却能一张张的画出来,分毫不差。
她摩挲着这些画儿,胸口像是被什么人掏空了一般,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如你所愿,他现在是秦方朔了,再也不是什么地藏了。”空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似乎在笑,“可是相同的,你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吗?”
说到此处声音陡然拔高,空由平静的脸面终于龟裂,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就为了你!一个自私自利,任性妄为的散仙造尽了杀业,屡次忤逆佛门,甚至还……”
“甚至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常嬴抓住他的衣领,身上的恶诅因为她的激动而飞速生长,和着天雷留下来的余光剧烈的涌动,她整个人都失控了。
可空由住嘴了,
那张清丽的脸就摆在面前,上头流露出他始料未及的情绪。
他有些怔忪,他原以为她不会在意,她嗤之以鼻,她会拿那张从容不惊的面皮糊弄她自己一辈子。
她本该死在师尊手里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或许他俩谁都没错,是佛祖错了。
这个念头太过于危险,空由蒙上一层负罪感,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你不说?那就叫我猜一猜。”
常嬴松开他,颓坐在地上:“你们佛祖很早就想杀我了,八千界的沈家是他安排下去的,想用个虎威太岁来探我的底,对么?”
没等空由回答,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那两千三百七十五个人便是你们佛祖在穷奇之祸后,打算给我留的后手,毕竟明着来不行,那只好暗着动手脚,对么?”
“忤逆佛门?为了什么忤逆佛门呢?偌大的八千界为何这样巧,无论是在泺梁还是在沈宅,都能碰得上他?”
周易同她说的那些话此时一遍遍的往脑子里过,她试探着说道:“若是他一早便被如来安排来杀我,后来不但没有对我出手反而还站在我这边。这,才称得上‘忤逆’二字吧?”
“穷奇之乱中,如来是如何清楚我知道佛像下边的机关的?他在泺梁有眼线对吧?”
眼线?泺梁?
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震了一震,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疑点如同被串好的珠子一般摆在眼前,
勒住了她的脖颈。
当日地藏同她说,他没有,不是他。
如今看来,倒真的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