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月台里头,身穿制服的工人于车顶打开了列车上盖,一股蒸汽升腾,发出滋滋的声响,源源不断的水流冒着热气注入了列车水箱。
最后一声汽笛响起。
聂昭抬头,恰逢列车上空的白雾吹来,遮挡了她藏在笑里的泪光,“嗯,等我处理好手里这桩案子,一定去一次上海,见见父亲,也见见嫂子。”
从火车站出来,聂昭心里依旧被“宋方州”三字堵得发慌,径直就去了醉雨话婵。
这个宋方州,年纪虽轻,处事倒是老而弥辣。虽说始终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甚至连个照面也没打,却也足够让她感受到什么叫做“静水流深”了。
还有一件事,她也是越发笃定了,那就是宋方州必然也参与了鸦片走私。若非同流合污,事不关己的事他又何必如此戒备,如此谨慎?
事到如今,她只剩下最后一计可以试试了——
“眉姐,蒋邱文给了你多少钱?先借我用用。”
“你要买什么?”
“钢琴。”
“钢琴?”
“对,就是钢琴,我要买一架最好的。”聂昭点头,灼灼目光盯向薛梦眉,忽地笑了,“马尔斯西餐厅年后不是要开张么?你就以醉雨话婵掌柜的名义,将这钢琴当做贺礼,给那位白俄太太送去。”
到今日薛梦眉才发现,聂昭笑起来时,会有一道纹路从她轮廓鲜明的下颚舒展开来,彰显出一种无可言喻的风采。
未等她问清原委,一道急切男声便已响在门外——
“聂警官!道里区西八道街发生凶杀案!处长叫你速速前去!”
有时尽07
07
聂昭赶到凶案现场时,案件原委几乎已被查清,凶手也已落网招供。
死者郭贵,男性,年四十八,乃是西八道街一间当铺的掌柜。而凶手,正是隔壁绸缎庄的刘掌柜。
原来,郭贵的二姨太常去绸缎庄里做旗袍,与刘掌柜一来二去互生情意,赶巧郭贵常去外地谈生意,为二人的私情提供了不少便利。
二姨太交待说,老郭有一驾私人马车,平日搁在后院里,从绸缎庄二层望过来是一清二楚的。但凡刘掌柜瞧见了马车不在,那便代表老郭到外地去了,他便会在夜里前来偷欢。
二人如此也有个大半年了,从未出过纰漏,哪知昨夜竟有贼人将马车偷走!刘掌柜见马车不在,便在夜里前来,结果被老郭抓了个正着。二人大打出手,刘掌柜当然是以脱身为要,压根没动真格儿的,岂料老郭忽然犯了心脏病,就这么一命呜呼。
刘掌柜与二姨太吓坏了,赶忙将尸体藏入柜中,随即各自收拾细软,打算连夜一走了之。次日一早,出差多日的聂征夷恰巧归来。经过城门,聂征夷瞧着二人神色有异,随口盘问了几句,哪知二姨太就说走了嘴。
此刻,刘掌柜与二姨太皆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当铺大堂中。刘掌柜目光呆滞,二姨太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还在不断用手帕抹着。聂昭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眉头紧蹙,道一句,“不对劲。”
正在做笔录的徐晓会警官笔尖一停,抬头问,“昭昭,你是觉得,他们俩说谎了?”
“她说的不是他们俩不对劲,是丢马车这事儿不对劲。”聂征夷从当铺内室出来,与聂昭对视一眼,得到对方默认的眼神,随即向众人解释道,“这可是当铺啊,值钱的玩意多了去了,什么贼能冲着马车去啊?马不好控制,马车到手了也不好出手,图什么呢,很蹊跷啊。这案子结不了,你们几个,再看看当铺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是。”聂昭点头,趁着二姨太惊慌失神,便向她询问当铺真实账册的所在,对方果真想也没想便交待了。拿到账册,聂昭从后往前翻起,很快便察觉了异样——
只一块杂质玉佩,收价不足一元,在铺子里存放了半月不到,竟以四十元的高价售出。
这价格够她一个月的薪水了。
跟随她目光的停滞,聂征夷走过来,站到聂昭身侧,一手依旧插在警服裤兜里,一手点了点账册上的金额数目,“这姓郭的够黑的了。”
聂昭沉默,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近在耳畔,一时只觉得心跳如鼓,根本没心思去想这异样意味着什么。
一别数日,他好像忘了当日的不欢而散了。
她却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聂昭闭了闭眼,极力调整着呼吸,迫使自己沉静下来,看一眼聂征夷又道,“你看,这玉佩售出当日,正是马车丢失的日子。”
聂征夷眉间一蹙,未及开口,却见曾绍利跑进门来,“处长!马车找到了,就在隔壁巷子里!”
聂昭一步上前,率先问道,“确定是同一驾马车吗?找车夫确认过了吗?”
曾绍利笃定点头,“确认过,的确就是当铺丢失的那一辆!车上也没少什么部件,马也好好儿的!”
“什么也没少,分明已经得手……分明放着近百元,却只拿走了20块……再加上蒋邱文的20块……那玉佩卖了40块……西八道街……旅馆,当铺……”聂昭呢喃着,感觉头脑中有什么模糊的念头闪过,只那么一瞬,却已被她紧紧抓牢——
“晓会!”聂昭霍然转头看向身侧的警员,停顿一刻,却是一把将她拉到了门外,压低声音问,“前几日,三处接手的那桩旅馆失窃案,有眉目了吗?”
“昨天就结案了!偷钱的是个孩子,无父无母的,一口咬死说钱花光了,谁都拿他没办法!批评教育了一番,也就那样了,旅馆那边也只能认倒霉。”徐晓会说得无奈,眼见对方的目光变幻莫名,不由开口,“怎么了昭昭,这两桩案子有什么联系吗?”